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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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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我跪在皇帝面前,一字一句,字字泣血:“陛下,裴泓裏通外敵,與戎狄勾結多年。十二年前,他替戎狄王散布戎狄王病重的謠言,致使戎狄王子們為立功奪位紛紛南下。”

“同年,他又與戎狄六王子做了一筆買賣。六王子助他奪回淪陷六城,他則憑著奪回六城的功績,在大楚加官進爵。”

現場嘩然一片,有文官不等我說完便並指為劍,對我怒喝:“瘋婦休得胡言!若你所說為真,戎狄六王子豈不是做了虧本買賣!?你這是汙蔑!你可知汙蔑自己夫君該當何罪!!”

我認出那文官是與裴泓走得極近的其中一人,忍不住諷刺一笑。

是啊,他自是要維護裴泓的。畢竟若是裴泓落網,他們這些裴泓的黨羽也必然會成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

“怎麽會是虧本買賣呢?大楚這些年花了多少錢財在重建六城之上,大人難道心中沒數?”

我擡手示意,立刻有宮人打扮的丫鬟擡著一摞賬冊送到皇帝手邊。

“這些賬冊雖不是官冊,卻也足以大致算出大楚花了多少錢在重建六城之上。現在六城倉廩充實,還興建了武庫。說起來……大人您就是負責興建六城武庫、為六城守軍打造武器的官員吧?”

“按大楚律,武庫中的兵器應當每年核查,並將核查結果登記在冊。可為何您負責的六城武庫,近年來核查冊子裏的內容卻都與往年完全相同呢?莫不是有哪位高人為六城軍備施了法,能保其不腐不朽?可這也不對呀。明明每年朝廷都在撥款制造新軍備,大人負責的武庫裏,軍備卻一件都沒有增加呢。”

文官臉色丕變,正欲開口,我卻是轉頭不理,只看向滿額虛汗的皇帝。

看來老皇帝雖然沈迷酒色,但也還沒行將就木到腦筋全然不會轉的地步。他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重建六城花掉了大楚國庫裏不少的錢,六城因此恢覆了元氣。然而,也有人通過重建之事,貪墨了國庫不少銀錢,甚至可能倒賣了武庫中的軍備。

先不說軍備是否流向了戎狄。單是沒有軍備這一點,就能讓六座倉廩充實又與戎狄相鄰的邊陲城池變成掛在惡狼眼前的肥肉。

戎狄人若是打來,即便城中有足夠的精兵良將,沒有軍備、這些精兵良將拿著鋤頭犁耙又能抵擋到幾時?六城再次淪陷不過是時間問題。

六城一旦再次淪陷,大楚用以覆興六城的銀錢與花費十數年在六城構建起、培植出的一切可就都打了水漂。這會重創皇室威嚴,降低皇室的聲譽與信譽,還會誘發百姓恐慌。

若是此時有人在邊陲之地登高一呼,說些諸如“大楚皇帝無能無信!如今我們只能靠自己從戎狄人手裏守住我們的家園!”之類的話煽動百姓,指不定當即就會有城池脫離朝廷的掌控。

最壞的情況下,地方宗族會各成勢力,而朝廷鞭長莫及、自顧不暇。

若裴泓當真如我所言與戎狄勾結,那麽此番情境之下,大楚已有亡國之兆。

皇帝生性多疑,裴泓自是清楚厲害。他當場跪下,跟著就砰砰磕頭,直把額頭磕得鮮血直流:“陛下!雖是我建言讓黃大人負責打造兵器之事,但他貪墨一事臣確實不知!還請陛下明鑒!”

磕罷,裴泓不顧禦前侍衛統領帶人將他團團圍住,又用滿是血汙的面龐朝我看來:“珠兒,你定是誤會我了。告訴我,是誰挑唆你的?是不是你嫡姐留下的人——”

裴泓的聲音繾綣溫柔,聽得周圍的貴婦小姐們都是神色一軟。我卻明明白白在他眼中看到了無底深淵般的殺意。

真好笑啊。嘴上說著愛我,我一妨礙到了他的“大業”,他便輕易對我起了殺心。

更好笑的是,我們都走到了這一步,他居然還以為只要能溫言細語地哄哄我,就能說服我當場翻供。

他是覺著自己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可顛倒乾坤,還是覺著女子就該生性柔善、得饒人處且饒人,還是說……他只是理所當然地把女子都當成了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哄騙的傻子?

“陛下,我有裴泓謀反的物證。”

我的話猶如晴天霹靂,這一瞬,周圍寂靜一片。但在這一瞬後,嗡嗡的議論聲便像潰堤的洪水一般洶湧而來。

席中不乏有文官武將想為裴泓辯解,奈何這些人將將站起,就被禦前侍衛壓著肩膀又坐了回去。這些官員的親眷身邊也立時多了些手腳粗壯的宮女嬤嬤。

“我怕裴泓發現了我偷藏了他謀反的證據,因而前些日子已將所有證據都交予了皇後娘娘。”

皇後微微頷首以示同意,隨後果然讓人將一疊罪證送往皇帝手邊。

皇帝瞪著血紅的眼,滄桑的面孔愈發枯槁憔悴。無視裴泓與那黃姓文官的叫屈聲,他一行一行地閱讀著手上那些證據。

讀著讀著,皇帝突然瘋狂地咳嗽起來,他整個人搖搖欲墜,連手也在止不住地顫,活像風中殘燭,眼看著就要被狂風吹滅。

寧王一脈功高震主。老寧王六個兒子死了五個,剩下一個聽說性格軟弱還畏懼戰場時皇帝還不甚在意,覺著寧王府沒有優秀的後繼者,得些一片丹心圖報國的虛名也沒什麽。偏偏幾年後裴泓與老寧王收覆六城,被傳是武神降世。皇帝再也坐不住了,老寧王與裴泓一到京城,他便施展了自己的帝王手段。

他暗示老寧王讓老寧王交還了虎符,再給裴泓這個新任寧王長居京城的恩典,其實也就是把裴泓放自己眼皮子底下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皇帝自詡對裴泓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卻不料……

“陛下,我與嫡姐從未互害。寧王府後院的相互傾軋,也不過是裴泓用來轉移所有人註意力的障眼法。”

“世人只當裴泓是一個為了我這侯府庶女好事壞事都能做盡的情聖,卻不知他暗中收攏一度遣散的軍隊,又與戎狄人約好日後他先幫戎狄重獲六城,待他舉兵之日戎狄也出兵相助,助他內外夾擊、一舉登上皇位。待他黃袍加身,他還會再割十城與戎狄。”

放不下權勢的人怎麽可能會是單純的戀愛腦?裴泓對我的喜愛有幾分是真姑且不論,但說他娶嫡姐只是為了我,這便是無稽之談。

皇帝對寧王一脈的忌憚早在逼著老寧王交出虎符時便已不遮不掩,裴泓不可能不知道皇帝讓他留在京城一是為了方便監視他,二是將他圈禁在了無法正大光明接觸到兵權的地方。

裴泓的婚事自然也在皇帝提防的範圍之內。畢竟若是讓裴泓得到一門強而有力的妻家,他這寧王就能通過妻家重建勢力。裴泓要是真娶了一位名門閨秀,只怕他不出三年就會“突然暴斃”、或是“病入膏肓”。

興慶侯府門第雖高,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嫡姐一身汙名,又正好對裴泓有意。只怕賞月宴那天晚上,裴泓來到水榭不是偶然,他就是刻意來偶遇我這庶女,好讓他對我“一見鐘情”的戲碼能唱下去。

裴泓請皇帝皇後賜婚予他和嫡姐,一方面是為了綁住嫡姐不讓嫡姐找到機會逃走,另一方面也是在試探皇帝的態度。果不其然,皇帝對這門無法給裴泓提供任何助力、甚至還有可能拖他進興慶侯府泥潭的婚事鼎力支持,賜婚的聖旨不僅下達得飛快,遣詞用句也並非模板式的敷衍。

試探到皇帝的態度,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

裴泓沒指望自己娶個幫不上自己的興慶侯府嫡女就能消除皇帝的疑慮。所以他故意迎側妃入府,待蘇、林兩位側妃有孕,他又殘害了她們腹中的孩子,讓蘇、林兩位側妃以為這一切都是嫡姐所為,挑起雙方對立。跟著裴泓又假借對我情根深種的名義,殺死嫡姐的血脈、調換我與嫡姐的孩子。

這樣一來,裴泓就可以向皇帝展示:你看我沒有母家強力的子嗣,我就算造反也沒人會跟著我幹。而暗中派人監視裴泓的皇帝也會得知裴泓為愛癡狂的荒誕行徑。

蘇、林兩位側妃死去後,寧王府與蘇、林兩家正式結怨,京中也再無權貴願意將寶壓在裴泓這寧王的身上。而裴泓,他順利地在不引起皇帝警覺的情況下保住了自己的血脈,使寧王府後繼有人。

為區區一名女子斷送寧王府幾代忠烈攢下的清譽與人脈,所有謀劃都只是為扶這個不受寵的庶女上位做自己的正妻。這種滿心滿腦都是男女情愛的蠢貨別說是在皇帝眼中,就是在一般男子眼中也是可恥可笑。皇帝就此放松對裴泓的警惕情有可原。他壓根兒不知裴泓早已與地方士族勾結起來,秘密訓練了二十萬軍隊放在六城,還與戎狄人約好他日他登基為帝,定與戎狄兄弟相稱,永結同好。

皇後起身為皇帝拿來一摞信件。

“陛下,臣妾第一次聽寧王妃說起寧王有不臣之心時也懷疑寧王妃是為人挑撥,或是受了刺激、說出了瘋話。但茲事體大,關乎國體,臣妾不敢不查,遂派了人出去……這些是臣妾派人攔截下來的,寧王裏通蠻夷的密信。”

鬢發汗濕、皮肉抖動,漲著一張青紫面皮,老皇帝咬牙切齒地接過信件。

這些密信有裴泓給戎狄王與戎狄王子的,也有戎狄王、戎狄王子給裴泓的。老皇帝昏花著眼睛只看了半頁,便抖著手指向裴泓:“給、給朕拿下、拿下這逆賊咳咳——!”

鮮血隨著劇烈的咳嗽聲從老皇帝口中噴湧而出。

“陛下!”

皇後驚呼一聲,太監慌忙抱住皇帝倒下的軀體。群臣在此刻紛紛站起,眾夫人眾小姐也都嚇得花容失色。

說時遲那時快,裴泓忽然暴起,從圍住他的侍衛腰間拔出兵刃便沖向皇帝。

我清晰地看見,他在這一刻朝我投來了眼神。

我知道,這一刻裴泓將殺了我和挾持皇帝放上了天平。

前者裴泓固然能一刀了結我這養不熟的白眼狼,但顯然,裴泓更屬意後者。誰讓他已集結好了大軍,只要保住性命逃出生天即可率兵卷土重來,讓這大楚換個天子?

我笑了。這次是發自真心。

裴泓,謝謝你從始至終都沒變過,始終把爭權奪利放在第一位上,我真的打從心底感謝你。

“來人、救——”

喊救駕的太監被一刀斃命,裴泓目露兇光,鷹爪似的五指朝著將皇帝護在身後的皇後抓去。

就在裴泓的手幾乎要碰到皇後咽喉的這一刻,我手中的珠釵沒入了裴泓的後腰。

“柳、柳寶珠、你這個——”

裴泓刀刃一轉,回頭的同時也打算一刀結果了我。而我發如雲散,又將一支步搖插入了裴泓的眼窩。

“啊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裏,裴泓也揮刀砍向我胸前。華美的綢緞瞬間崩裂,卻只是在其下露出的金絲軟甲上劈出一道細細的裂痕。

一道血線從我胸前蜿蜒至我腰間,但我止不住笑。

裴泓的喉嚨被我捅穿,上面插著我及笄時嫡姐送我的金簪。

“裴泓,現在我可與你相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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